可以“消灭私有制”吗？

周新城先生说：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归结为一句话——消灭私有制。从词义上看，这句话并没有错，“共产”就是消灭私有制嘛！

但是，作为一种理论，就值得研究了。共产党人信仰的是马克思主义，马克思主义不是宗教。马克思主义有一个创立、实践、发展的过程。就在马克思、恩格期的有生之年，他们的思想也是发展变化的。

马克思、恩格斯出生在200多年前，生活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初期。当时工人的生存条件恶劣，生活十分贫困，他们出于对弱势群体的同情，为了改善工人的生存条件、摆脱贫困，过上美好的生活，提出了一套激进的变革方案，这就是《共产党宣言》。简括起来就是工人阶级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，要团结起来，通过暴力革命夺取政权，实行无产阶级专政，消灭私有制，建设一个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。

《共产党宣言》出版于1848年，至今已170周年。那一年马克思30岁，恩格斯28岁。他们积极参加欧洲工人运动，很快成为欧洲各国社会民主党的精神领袖。

在工人运动中，他们发现，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，社会产品不断增多，工人的生存条件和生活状况在逐步改善，再要动员工人上街罢工、暴动越来越困难了。面对这种新情况，恩格斯（马克思于1883年去世）提出了新的设想：就是利用资本主义的民主制度（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），由于工人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，工人阶级可以选出自己的代表，到议会里去争取自身的权利，这一设想被简称为议会道路。从暴力革命思想到议会道路思想最明显的一个标志是1890年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代表大会，会上有一批被称为青年共产主义者的年轻人，他们仍旧主张《共产党宣言》中的“暴力革命……消灭私有制”的道路，和恩格斯提出的议会道路相冲突，最后在恩格斯及其追随者们一致同意下，将他们开除出党。

回顾马、恩的一生，他们虽然写了《共产党宣言》，提出了暴力革命——消灭私有制的思想。但是，他们一生并没有组建共产党和参加过共产党，就他们在工人运动中的威望，那是很容易办的一件事。

组建共产党，实现《共产党宣言》中提出的暴力革命——消灭私有制的是列宁。

列宁其实就是德国社会民主党中被开除的青年共产主义者的传人。他在俄国通过暴力革命夺取了政权，实行了无产阶级专政，建立了军事共产主义制度，即消灭私有制。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地消灭私有制。但是，由于消灭私有制极大地破坏了生产力，造成大饥荒。由于难以为继，列宁不得不“进一步退二步”，取消军事共产主义制度，实行新经济政策，实际上是部分恢复私有制。

在列宁去世、斯大林执政后，新经济政策中断，在农村强力推行集体化，在城市实行国有制，彻底消灭私有制。其结果是社会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，饿死了数百万人。以后，相继实行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的十多个国家（包括中国），由于也消灭了私有制，其结果都是破坏生产力，造成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饥荒。

周新城先生也是大饥荒的经历者。只是由于当时的国家领导人说：“省里死了人是一个省的问题，北京死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问题”。要求各地顾全大局，调粮保北京。周先生生活在北京，可能没尝到过饥饿的味道。但是，那些年大到粮食、猪肉等主食，小到豆腐、小菜等副食以及几十种日用品都要凭票凭证供应的那种日子，在北京肯定也是经历过的。消灭私有制到底给人们带来什么，不是十分清楚的吗？

如果追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“初心”，是为了改善弱势群体（工人阶级）的生存条件，让他们过上美好生活。消灭私有制只是他们的初创时期所设想的、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所采取的手段而已。

在马恩的后期著作中并没有重申他们早期著作中所提出暴力革命、消灭私有制的主张。但在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中，他明确的提出在消灭了资产阶级生产资料私有制后，是“重新建立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”，而不是什么公有制。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，实际上就是劳动者的私有制。马克思还对资本主义社会出现股份制给予高度的评价和肯定，认为这是解决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——生产资料的资产阶级私有制和社会化大生产——很好的办法。认为后资本主义社会应该是“自由人联合体”等等。不错《资本论》第三卷翻译并在中国出版是1970年代的事，很多人不知道马恩的这些思想。但是既要讲共产党人的理论问题，恐怕不能不知道马恩后期的这些基本思想吧！

被列宁批判为“修正主义”、“工人阶级叛徒”的第二国际的领导者们，遵循恩格斯走议会道路的思想在实践中，却为工人争取到许多权利，工人的生活也得到不断改善。有的党在获取政权以后，也曾搞过消灭私有制，但消灭私有制破坏了生产力，使工人的生活状况恶化，也就得不到工人的支持而被迫下台。正由于工人握有多数选票，“右派”政党上台，也不敢过分地侵犯工人的利益。而经历消灭私有制，被迫下台的党再次执掌政权后，也就不敢再搞“消灭私有制”了。而是一方面让资本家去组织生产，另一方面逐步地、不断地增加税收，通过再分配，解决工人生活中所面临的种种问题，从而在欧洲的许多国家建立了一大批福利社会国家。应该说，在第二国际议会道路思想的指导下的实践是成功的，不仅使工人阶级的生活在不断改善，而且也促进了整个社会的繁荣和发展。

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的1979年，当时的王震副总理访问英国，他提出要看看失业工人的家庭。当他看到失业工人家庭的生活状况比他的还要好，起初是不相信，在被确认后，引起了他的思考。后来，当人们问起他的访英观感时，他说英国工人的生活，如果是共产党领导，那就是共产主义了。

那么，为什么以苏联共产党为首的诸多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（包括中国）都达不到这一水平，达不到改善人民生活这一目标呢？

形成这种区别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是否消灭私有制。

包括周新城先生和我在内的，我们那一代人，深受斯大林版本社会主义理论的熏陶，社会主义就是公有制加计划经济和按劳分配。我们也是这么教育以后几代人的。在改革开放过程中，计划经济被否定了，按劳分配只是分配形式之一了。至今，大多数人仍将是否公有制作为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根本区别。其实这是错误的。

小平同志说：什么是社会主义？我们并没有搞清楚，反正，贫穷不是社会主义。他说：“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，发展生产力，消灭剥削，消除两极分化，最终达到共同富裕”。简单说就是发展生产力和共同富裕。

社会主义是不是一定要以公有制为特征呢？传统理论中，公有制包括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。全民所有制的实现形式是国有制。国有制是不能确定社会性质的。正如恩格斯所说：如果说国有制是社会主义的话，那么德国的俾斯麦是最早的社会主义者了。关键是看国有制起着什么作用。我国给国有企业以巨额的有形资产和无形资产，赋予了垄断地位、垄断价格，并给予了大量资源，它可以不计代价地污染环境、享受各种优惠政策等等。它所获的巨额利润呢？在十八大以前只将其利润的5%交给国家财政，十八大以后要求提高到25%（现在做到没有，不得而知）。企业的绝大部分利润归企业自行支配。他们可以为自己规定天文数字的年薪，为了内部摆平，还为各级管理者和员工规定较高的工资、福利。有的还通过股份制改造，虽然名为国有企业，实际上已经成为既得利益者的财产。这样的企业能具有社会主义性质吗？

不论在什么国家，不论在什么时期，凡是国有企业必然是经济效益低下，近十年来我国国有企业的债务不断增多，但资产利润率和收入利润率都在不断下降，十年间降了一半还多。中央早就提出要国有企业退出竞争领域，但它们迟迟不肯退出。现在提出对其进行混合所有制改造，也是为了提高它的经济效益。

改革开放以来，我国经济从濒临崩溃的边缘，发展成为世界上的第二大经济体，主要得益于实行市场经济和鼓励民营经济的发展，也就是恢复私有制。没有这两条，我们将和东北边的邻居一样仍然在贫穷和饥荒中挣扎。

所以，实行公有制，消灭私有制，这是斯大林版本社会主义的特征，不应该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特征。

在二十世纪，许多国家对消灭私有制进行了大规模的实践，无一例外地带来了人类从未有过的灾难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给老百姓带来美好生活的实例。

以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信仰的共产党人，应该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创始者的初心：为劳动者谋取最大利益，让他们过上美好生活，而不是去坚持马克思主义在草创初期提出为实现“初心”而曾经设想过的“消灭私有制”这一手段。况且在不同时期、在不同国家、以大小不同的规模和程度进行过社会实践都证明“消灭私有制”只能给社会带来贫穷和饥荒，并不能给人们带来美好生活，反而保留私有制却能带来生产力的大发展，为实现给人们带来美好生活创造了前提条件，为什么还要坚持“消灭私有制”这一过时的、错误观点呢？

况且，我们这些曾经是“消灭私有制”这一社会实践过程的参与者，曾经饱尝“消灭私有制”恶果的老一代人，没有权利要儿孙们重蹈覆辙，再去经历我们所经历过的苦难。周新城先生，你也没有这个权利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2018年3月14日